直到许多年后,在职场上亲眼目睹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后,终于懂得这人世间,还真有忍无可忍、连葡萄也会愤怒的一刻。
“无法知道曙光何时来,我打开每一扇门, 是如鸟有羽毛,还是如岸有波涛——”(艾茉莉·狄金生)
时序与时局,像连日突变异常的暴雨强风,造成了树倒无数,而美国加州洛杉矶沿海的山火,狂烧不止。丝丝火苗,裹挟着炽热微尘,还在“攻城略地”。熊熊山火,红遍了天边,摧毁了无数的社区与民宅,流离失所的居民在疏散令下,被迫离开了艰辛创建的家园。但也有富可敌国者,召来了私人消防灭火员,想让他的豪宅,躲过“漫天烽火”。这场令人惊悚又心碎的火灾,让人想起了上个世纪美国作家约翰·斯坦贝克(John Steinbeck),以及他的著名小说《愤怒的葡萄》。哦,已经有人开始质疑,这难道只是一场天灾罢了?
回想起来,1962年,当约翰·斯坦贝克以小说《人鼠之间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,我仍是个生长在甘榜里,快乐无忧的小孩。亚答屋前那棵波罗蜜树,越长越高,年复一年,硕果累累。进了小学后,天天都得早起,穿上白衣蓝裤的校服,推开了篱笆门的瞬间,总会抬头看一看那高高在上、硕大青绿的菠萝蜜。但一想到到了学校,就得乖乖坐在课室里,和一个不认识的同学共用一台桌子,真有点失望。但母亲说,哎呀,能上学能念书,多好、多令人羡慕呀!你大姐,还有对面的阿杏,可都从没上学念过书。我啊,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,办手续时就只能按拇指了。听着,听着,只好安慰自己,同桌的小朋友或许也是个快乐无忧的小孩。
记得念小三那年,一天放学回到甘榜的巷口时,人声沸腾,许多人大喊,火烧了,快去帮忙救火啊!原来是隔条巷子里有人家中着火了。幸好当时没刮大风,大火及时被村民们合力扑灭了,甘榜正兴,总算逃过一劫。哦,那时老师还没教我们那句“天有不测风云、人有旦夕祸福”。念到小五时,有一天放学后,家中有一台钢琴的班长,带着我们兴致勃勃地一路走到乌节路的冷藏公司(Cold Storage),说是去看看被丢在水沟里冒泡泡和白烟的干冰奇景,顺便也能看看那里的红毛人。后来母亲说,那些乌节路的红毛人,他们的“祖家”是大英帝国,那儿还有个美丽的英女皇。
至于美利坚合众国,那时老师们就很少提起了,左邻右舍的乡亲父老对那儿也不甚了了,更甭说有人会知晓美国有哪些著名作家了。许多许多年后,甘榜小孩长大了,当兵了,工作了,然后辞职回去念书时才知道,早在1939年,一个叫斯坦贝克的红毛人,曾以美国的经济大萧条为背景,写出著名的长篇小说《愤怒的葡萄》(The Grapes of Wrath)。据说,这部小说曾一度是美国好几个州的禁书,奥克拉荷马州还曾阻止电影公司拍摄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,但好莱坞最终还是把这部电影搬上了大银幕,亨利.方达(Henry Fonda)就是影片的男主角。
小说写主人翁约德一家,因极端干旱的天气,加上面对金融危机和农业的大变革,全家陷入了赤贫的绝境,银行更依法将他们驱逐出奥克拉荷马州的家。刚从监狱获假释出来的约德,得知家人陷入绝境,怒火中烧时却意外地从一张传单上看到了一线希望。传单上说,加州今年的水果大丰收,急需招收采摘工人,种植园主们都承诺会发给雇工最丰厚的工资。于是,约德决定将未来的人生都赌在这张传单上,变卖了仅剩的一点家当,带着一家人背井离乡,坐着一部老式哈德逊牌汽车,向西横越黄沙滾滾的沙漠。一家大小都盼着到了加州之后,就会迎来美好的新生活。
约德(Tom Joad)就像当年许多的“奥克佬”那样,在大萧条的时代,为了谋食求存,举家奔赴人们梦寐以求、阳光灿烂的加利福尼亚,成了“移民劳工”(Migrant Labor),只可惜结局却并非他们所梦想的那样……嗯,我不肯定写小说的斯坦贝克,是否也喜欢读罗伯特·佛洛斯特(Robert Frost) 写的诗作。有不少评论者认为,佛洛斯特那首《火与冰》(Fire and Ice),从但丁的《神曲》的《地狱篇》得到灵感和启发。因此,写得格外激扬,诗中显然触及了欲望(火)与仇恨(冰)……
有人说世界将以火焰终结,
有人则说将以冰雪结束。
凭着我对欲望有过的体验,
我更倾向支持那些说是火焰的。
但如若它必须毁灭两次,
我想对仇恨我已有足够的认识,
若说冰雪同样可摧毁一切,
那肯定也足够。
Some say the world will end in fire,
Some say in ice.
From what I've tasted of desire
I hold with those who favor fire.
But if it had to perish twice,
I think I know enough of hate
To say that for destruction ice
Is also great
And would suffice.
(from Fire and Ice by Robert Frost)
诗人说,他对仇恨已有足够的认识,但怎样才算是足够?又如何界定与衡量?诗人写诗,怎么可能什么都一语道破。就如博尔赫斯写的那首诗,《你不是别人》,最后三句颇令人震撼:“你的肉体只是时光/不停流逝的时光/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”。或许,就在那一瞬间,果园里的葡萄都愤怒了!
说到葡萄,那是儿时难得一吃的水果,也可说是比较高档的“探病水果”。如果有亲友得重病住院了,母亲就会在路边的水果摊买上一串葡萄,有时是红的,更多时候是绿的,然后,忧心忡忡地去四排埔探望他们。那些葡萄,是不是来自美国的加利福尼亚,我就不知道了。只不过,出发前母亲总会对我说,“小孩子不许跟着去,我们大人啊,其实,也不想去医院!”
记忆里,有些葡萄确实好像也会涨红了脸,是否因为愤怒了,当年念小学时,可没问过喜欢穿旗袍和高跟鞋、教我们华文的陈老师。直到许多年后,在职场上亲眼目睹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后,终于懂得这人世间,还真有忍无可忍、连葡萄也会愤怒的一刻。
看来,美国加州洛杉矶狂烧不止的山火,引发了许多人心中的怒火……